柴老米出马一个顶两。

他果然是以步战对十人来势汹汹的马战。

但论这股气势就足令人佩服，在对方看来有些嫌活腻了，死得不够快，就是五匹马，十个人，十柄刀，他一个年迈的老者又能做什么？

夜幕之下，什么也看不清，李亘只希望双方都握手言和，都是北卫人，何必刀戎相见？何况柴老米堪堪老矣能做什么？一个顶两，对方可是十人，他去不就是送命？

柴老米老当益壮，面对北卫旧部十人丝毫不惧，索性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来个痛快，李亘的善心救不了谁，只能害了他自己，连累旁人，甚至会害了整个北卫。

总要有人出面消弭这些险阻，不然北卫内忧外患何时才能寻求到突破口？

今夜注定有人落荒而逃，有人一战成名。

柴老米习惯了夜幕，似乎沉寂的下面丝毫掩盖不了激烈动荡，看似平静如镜的水面下，早已暗潮涌动。

这位昔日的北卫总教习出手既是致对方于死地，毫不留情，不论对方是北卫旧部还是穷凶极恶的柔然铁骑，他一出手就是毫无悬念的胜利。

对付十人，动手之前细致斟酌双方优劣，他们乱冲一团，毫无章法说不定还真拿他们一点办法没有，可惜太了解他们的习惯，北卫素来皆是上下一心地配合，如同一人，对付千军万马是如此，对付势均力敌亦是如此，甚至对付倾轧的弱势更是这样。没有一点新奇的地方，却每次总能绝处逢生，亦能百战百胜，甚至反败为胜。

将每个人的潜力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是好事，但未能真正发挥各自最大的作用和优势，这才导致了十余年来毫无长进。

柴老米急奔过去吸引对方注意，倒不是让李亘脱身，反而令他孤身犯险。

他以城墙为依靠，看上去就是负隅顽抗，抓住最后一线生机拼命挣扎，让吴老大他们觉得这就是示弱的表现，对付一个出气多进气少，没几天好日子可活的老卒根本不需要太过于凶残，只需要拖至气绝身亡，油尽灯枯就可以了。

就是这故意示弱，让吴老大他们产生了毫无悬念的错觉，既然是一边倒的态势，何须拼尽全力呢？每个人往他身上割一条口子，不出半个时辰，流血也能流干，柴老米还能强撑几时？

柴老米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他这个表情自然令人捉摸不透，甚至无法看清，毕竟都处于昏暗夜色之中，谁也不会注意到他此刻再笑什么，因何而发笑。

足下凝气与整片大地连在一起，尤其踏实，觉得没有比此刻更令人心里踏实，平城城墙下的坚土是李善号令整个平城百姓和数万名铁骑日积月累地夯实的，也是经过近百年风雨侵淫沉淀的结果，大未最初建都于此，活生生从一处空旷无垠的平地上一砖一石垒起来的，千层高楼起于垒木，如今平城作为整个北卫境内最雄伟的坚城，根基自是无比坚实，仿佛与整片大地紧密连在了一起。

李善将整个北卫军的大本营落在此处，不单看上了它的军事优势，南北通衢，东西扼要，最重要的是方圆百里之内无屏障遮挡，地势平阔，更利于坚壁清野。

城墙下的坚土早已经历数十年的积累和改进，变成了双方数十万军阵也能在平城四周的开阔地界上摆得开阵势，经历几场激烈的阵仗下来，还能百折不屈。

孤城自有孤城的优势，劣势也尤为凸显。

若是四面受敌，陷入围城数月的鏖战，平城就像一个铁桶，城内之人休想飞出半只苍蝇，各路增援救场更如飞蛾扑火般自寻死路。

假如对方一心夺下这座战事地利优势最见长的巨城，不惜动用绞尽脑汁的办法，既然从天上、地面、正面强夺，侧面佯攻，各种手段都无法攻下这座壁垒。那就采用水攻、火攻、甚至是不惜动用暗道偷袭等战术进行夺城。

战场的残酷与惨烈是多少儒士文人想象不到的。一场上千人的战事，领将之人为夺下一座城池，一座险隘，一处战略地位至关重要的关卡，攻守双方无所不用其极，皆是用人命去拼，用人数去填去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争夺一座兵家要地。

柴老米坚信千万人俱往矣的心血累积起来的成就，就是对方想尽一切办法想要从外攻进城都是不可能，地面早已加固修缮，李善恨不得将平城地下深达一里全部填充上铁汁铜水，面对柔然铁骑甚至天下各路大军挖暗道偷袭都无计可施。

既然无险可依，平城就是最后的依靠，整个平城就是最大的险隘。

有它的厚重高不可攀，直耸云间的气势就无比可靠了。

地面上碎石砂砾反而成为了柴老米随手可以使用的兵器，对付几名已经被冷落的北卫旧部，他用不着北卫战刀。

北卫将士早已习惯了夜战，对于夜能视物，听声辩位这些最基本掌握的技能了熟于心。

石子当作箭矢来使用，这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每逢异常艰难的战事，刀枪都断折，连根烧火棍都不如的时候，恨不得肉搏缠斗在一起，拼血性，拼毅力，拼谁比谁多活一口气，甚至用牙咬下一块肉来，痛死对方……

一旦陷入这种僵局，双方兵卒之间恨不得抓住什么就用什么，石头就成了致命的武器，因为生的欲望强烈，才能物尽其用。

射人先射马。石子发挥的作用不亚于弓箭弩矢，尤其是在作战经验丰富，身手突破境界的高手手中，那任何物事都会发挥它难以想象的威力。

几声痛鸣哀嚎，都是双人搭乘一骑的情况下，加上不堪重负的战马急奔了一晚，稍微受到外力冲击，自然是马失前蹄般栽倒出去，连人带马地摔了出去。

解决了最大的麻烦，这十人就如同小孩与壮汉之间差距。

何况他们从疾驰的马背上摔出去，就算骑术再精湛也不可能毫发无损，至少有三人轻伤，两人伤筋动骨，这是常识。

经验多寡，高下立判。

柴老米也算不上卑鄙，毕竟对阵双方都是抱着致对方于死地，一交手就不会手下留情，必定是心狠手辣，不容对方有喘息之机。

柴老米跟他们比拼拳脚似乎还用不着，因为极少人在他退居二线后还能见识到他到底到了何等境界，始终是一个谜。

柴老米出手既是杀招，恨不得置人于死地的那种，给对手仁慈既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他不会傻到普度众生的念头，否则早就在沙场上立地成佛了。

杀人不分高雅和卑劣。

吴老大十人都带刀，他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老头子赤手空拳，谁都会以为他不自量力，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所以才会产生误判，形成一种错觉。

与这样的高手较量，从一开始就要掌握一举一动，否则就是见血封喉般的反噬。

柴老米在陡然间将劣势转换成了不可逆转的优势，他唯一要做得就是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没有哪一个北卫将士能做到这么狠绝。

没有多少时日可活，还能在有生之年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不是那种力竭声嘶的比试，至少能活动一下筋骨，免得被天下人小看了北卫昔日总教习的手段。

李亘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柴老米根本不是对手，他若败了，自己去无疑就是自投罗网；他若见死不救，又于心不忍，变得很矛盾。天就快亮了，平城一如既往地有生气，这些都是无比可靠的北卫士卒造就而成，不是城中安宁祥和，不是百姓安乐所致，全因有他们这群铜墙铁壁，用各自的血肉筑起了壁垒般的城墙。